不出水的水龙头

ฅ Aridna ฅ
水龙头不出水是怎么回事呢,小编也很好奇

往生在北方

AU。提及几个字的春燕,安东尼娜和娜塔莉娅。

 

 

 

王耀被判处终身监禁时是几十年以来最寒冷的冬天。首都举办了盛大的集会纪念皇帝在位的第四十五年,穿着丝绸与水獭皮衣、裙摆像奶油蛋糕或者盛开的玫瑰花一样层叠的夫人与小姐们也走上街,亲吻那些衣着干净整洁而言语甜蜜的流浪儿。王耀与同事一同参加游行的集会,在该欢笑时欢笑,该发声时高声赞美英明而仁慈的君王:各地的公爵与总督们献上珍宝与领地出产的作物,麦穗的色泽比黄金还要耀眼。聚会结束的第二天气温骤降,一队军警冲入狭小阴冷的公寓,向他出示逮捕令,有人检举他没有经过报告而私自抄写一首短诗。诗里这样描写:无尽的严酷的冻土,埋葬了多少向往温暖的灵魂。诗的作者四年前在此处身败名裂,从上流社会争相拜读的著名诗人变为人人避之不及的狂徒,翻译并出版诗集的书商一家被赶往运煤列车,在北面的监狱终身劳作,用余生换成煤炭向帝国赎罪。但王耀被捕时令人惊异地镇定,军警整理他的供词时看到:他的父母在三十年前那次失败的对南面邻居的战争中死去,同胞姐妹在五岁时于教会女校中感染伤寒而夭折。他是个贫穷的讲师,在教育平民的学院里讲授文法课,学员放假时则兼职做抄写员,每抄写一整张稿纸能换到六分之一个黑面包。王耀并不为自己辩解,顺从地接受判决。因为他的父母曾经是为帝国服务的军官,所以王耀免于绞刑,与十二位判处流放的犯人一同被押上向北的列车,将要终身在煤矿里劳作。或许他有极大的可能在一个月内被冻僵、饥渴或者因煤矿塌方而死。在英明而仁慈的皇帝统治下第四十五年的冬天,王耀登上运送煤矿的列车前往北方,军警没收了他的围巾与帽子;煤炭被运进皇宫与大人们的宅邸,燃烧的热度足以让玫瑰在三十年以来最寒冷的冬天开放。

 

年轻的中尉伊万·布拉金斯基受命与军警们押送犯人,一同挤在运输煤矿的列车车厢中前往北方。已经有几次雪灾被上报。王耀在列车停靠的间歇听闻,大雪毫无征兆地降临,首先被压塌的是牲畜的棚圈,然后是佃农的草房。广播电台与报纸都在报导:降雪属于正常范围,没有人员伤亡,公爵与总督们正在积极为补偿民众损失的财产募捐。皇帝的女儿正在皇宫主持慈善宴会,她的礼服裙是今年刚刚流行起来的贵族风尚,裙摆上点缀了一百颗南面海域产出的金珍珠……宴会上的菜色是由三十位大厨制作的,他们都在国外学习过专业的烹饪……公爵夫人出于慈善与悲悯拍卖了她的项链……然后广播信号中断。雪正在覆盖铁路,列车停在镇子上补充燃料,军警们扔下囚犯结伴去喝酒,试图用酒精让冻僵的手指恢复热度。王耀在昏暗中打量那个被留下的年轻军官,看见自己的围巾围在对方的脖子上。王耀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他身上逡巡,默念伊万手中正在读的那本厚书书脊上的烫金花体字:献给伟大皇帝的赞美诗,来自忠诚的文学委员会。囚犯索然无味地移开视线,赞美诗与饥饿一同让他胃绞痛,涌上酸苦的胃液与胆汁。

 

请您把围巾借给我一下吧,王耀垂下眼睛,向年轻的看守人请求:我很冷。我的血液好像要结冰了,我能够听到冰凌在我的血管里随着流动而碰撞。其余囚犯们挤在角落哀哀哭泣,王耀恍若未闻,用仿佛精心设计过的姿态向伊万请求,声音好像从深水中传来:请您可怜可怜我吧。

 

伊万·布拉金斯基显著的弱点之一是心软。王耀把虚弱与祈求写在自己苍白的皮肤与女人一样的面孔里,他总是很难被拒绝,即便可以在判决书上读到:这是一个道德败坏的反动分子。伊万·布拉金斯基解下围巾,披在这个可怜的囚犯单薄的脊背上。车窗外仍然在落雪,在囚犯们逐渐低弱的哭泣中一切静得可怕,王耀对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感谢您,长官,赞美您的仁慈。

 

这是他们抵达终点前的第三个夜晚。伊万·布拉金斯基的镀金怀表时针走过两个格子后,从大雪中传来隐约的嘈杂声音。王耀从浅眠中抬头,昏暗的车厢中浅黄色的眼睛折射出窗外的火光:远处的村镇里有火焰席卷钟楼与教堂尖锐高耸的屋顶。伊万·布拉金斯基快步走向雪地,但雪已经淹没了原野,堆积到他的膝盖。王耀仍然无声无息地待在列车的影子里。

 

 

 

半个月后列车到达北方,在低矮山丘的这面卸下囚犯与军警,在另一面装载煤炭。雪连续下过了几场,王耀看见天呈现出一种介于昏暗与明快之间的,暧昧的灰蒙蒙的颜色。他们来的路上经过几个城镇,有失去财产的佃农纵火烧掉粮仓与圈养牲畜的草棚,但一切仍然安好,广播新闻仍旧播报赞美诗。王耀并没有认全同行的狱友们,但与看守长官布拉金斯基中尉建立交情:他们是这趟列车上唯二读过书的人,列车行驶的漫长时间里军警们赌牌,而中尉读书,屈尊降贵与政治犯交谈文学观点。城镇中平民与官员们的冲突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越向北越频繁,布拉金斯基带领的军警中有几人下车喝酒时卷入暴乱丧生,王耀亲眼目睹他写下电报让人拍回首都的事务处:意外死亡,赔偿照例。一个死去的、毫无背景的军官的价值是一块白面包加上一根香肠,而一个磨坊或者肉制品工厂的工人价值他们各自劳作产物的六分之一。王耀认为自己大概值一块煤炭,然而他并没有机会证实这种猜想;他仍然活着,即使在严酷的寒冷与无休止的劳作中,他仍然竭力呼吸,用冻掉一块皮肤的指尖在雪地上写:我的灵魂像一只候鸟,在风雪到来之前我该飞离北方。好在伊万·布拉金斯基还留在这里工作,暂时没有返回的计划,时常借着职务的便利关照可怜的旅伴。王耀终究是个知识分子,而在这里知识比植物更容易夭折。在大陆的极北,短暂的春天里会有忍冬、虎耳草与成片的北极罂粟,而在它们翠绿的叶子与可怜可爱的花朵下,有着数不清的骨头。

 

广播不再播报被风雪侵袭的地区了。女人的声音一遍一遍地重复,没有雪灾发生,我们正在经历一个和平温暖的冬季,没有人被冻饿而死,春天即将到来。王耀在极夜中醒来,与狱友们一同被赶到四处漏风的大厅里,吃掌心那么大的一块黑面包,里面的麸皮与沙砾划伤嗓子。狱警盛汤的时候把汤锅最底下沉积的那一勺舀进他的碗,虽然喝下去仿佛从喉咙一路冻到胃里,里面却含有很多细碎的肉渣与煮碎的骨头。王耀靠这个活着,他仍然活着,在佝偻着脊背捡拾煤块时他就在面前的一小块雪地上写字,然后用脚尖抹掉。伊万·布拉金斯基留在这里工作,他姐姐的丈夫彻底失了势,首都的卫队里不再有他的位置,但在这种地方布拉金斯基中尉仍然因为贵族身份得到尊敬,甚至能够以余荫庇护王耀。有时伊万路过囚犯们采挖煤矿的场地,在一群瘦骨嶙峋的脊背里一眼看见王耀,随便以一个借口打发人叫他过来,带他到相对温暖一些的室内去。在这里他只能与王耀交流:早安,先生,我昨天读过了您说的那本书。书籍与知识是比黑面包更稀有的东西,王耀靠前一种换取后一项,所以他像对待用面包交换一封代笔家书的狱友一样,温和地回应布拉金斯基:早安,中尉。我很高兴您读过它了,感觉怎么样?

 

 

 

 

一位剧作家说过,如果女人开始怜爱一个男子,那是比爱慕更加致命的事情。但伊万·布拉金斯基不可自拔地开始怜爱王耀,多么荒谬,怜爱一个比他年长那么多的男人,这个男人还是注定不会继续活太久的政治犯。伊万在夜里醒来,赤着脚在卧室中徘徊:注定没有希望的爱!在他们的北方,爱情与政治一样不可救药地让人绝望。伊万的卧室地板下烧着煤炭,热滚滚地,踩在上面几乎要觉得被灼伤。里面会有王耀捡拾煤块时磨破指尖滴下的血吗?王耀滴下的血落在白的刺眼的雪地里,融化冰晶变成一首血淋淋的赞美诗,落在漆黑的煤块上,一同在火中燃烧起来。 

 

 

 

 

 

 

 

皇帝在位的第四十五年,王耀因为叛国的罪名被判处终身监禁,在北方的监狱度过余生。二十三岁的伊万·布拉金斯基从权力的边缘被放逐,他的父亲姓氏没落,挥霍祖上的资产而包养很多情妇;母亲流着的来自温暖南方艺术家的血,使她沉迷上某种植物提炼的物质而发了疯。冬天她从阁楼上跳下去,几个月后他在深夜的宴会后醉倒,一头栽进首都街道边排污的水沟,伊万·布拉金斯基他们一家的命运连被当做上流舞会的谈资都不够资格。伊万的姐姐安东尼娜嫁给一位老侯爵做他的第三任妻子,得来的一笔不菲的钱财与重新跻身贵族行列的门票,因此伊万得以在军官学校继续就读。他靠着跟随在公爵的儿子们身后顺利毕业,在皇宫卫队谋求一个不痛不痒的职位,领价值十二个下级军官的每月薪水。伊万的妹妹娜塔莉娅被托付给教会管理的女子学院,听说她在那里因为天使一般的面孔十分受到修女的喜爱。王耀用目光亲吻伊万的侧脸,浅金色的鬈发在雪与月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他想起列车停靠在镇子时他看见积雪下露出残破的瓦砾。首都的信件终于穿过大雪抵达,安东尼娜的丈夫因为贪污受贿被剥夺头衔的第二天在房子里点燃煤炭自杀,连同女人和她腹中隐隐约约成形的一团肉块,娜塔莉娅因为用雪水洗她的头发染上伤寒,已经被埋葬在教会的墓地里。王耀看见伊万·布拉金斯基被雪掩埋的哭泣的背影,想起他的孪生姊妹说:我不要被埋在冻土和积雪下。王春燕已经死去十三年,她的墓碑上空无一字,因为刻下墓志铭价值一块白面包;王耀在监狱四处漏风的大厅角落捡到一只燕子的尸体,飞往南方已经太晚了,在几十年来最寒冷的冬天死去的人,灵魂只能往生在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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