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水的水龙头

ฅ Aridna ฅ
水龙头不出水是怎么回事呢,小编也很好奇

永沐爱河

中露合志《黎明诗歌》解禁



Wise man say only fools rush in.

 

Warning:哈哈,没有爱情,有本事你就打我

纯属虚构,happened in 2021(所以其实是在写未来式,就当是疫情差不多了吧不然老王估计打死也不出国)灵感来源是猫王的《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在之后的第三十个圣诞节王耀和伊万·布拉金斯基才开始心平气和地谈论这个问题。东正教徒并不把十二月二十五日当作圣诞,而普遍来说亚洲人即使信教也不会选择东正教。当“圣诞节是每年的公历十二月二十五日”这个定义成为约定俗成的事实,毫无疑问作为东正教徒的斯拉夫人们又被剥夺了发言权。伊万·布拉金斯基已经逐渐学会接受现实,接受这个去他妈的昂撒人说了算的新世界: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更多的男孩和女孩们要在公历而不是俄罗斯历法的十二月二十五日跑到张灯结彩的酒吧里去,整夜整夜地喝酒和跳舞,仿照他们在ins或者什么别的社交软件上follow的博主们打扮起来。更何况此刻伊万·布拉金斯基与王耀走在纽约的街道上,在“西方”的圣诞节这一天,不,是前一天。现在,唯一能让这两位曾经和如今的共产主义者感觉没那么糟的,只有一个事实:这一天无论是餐馆、酒吧还是商店,都会举行打折促销的活动。

 

在圣诞节之前的这一晚被叫做平安夜。五常例会结束时他第一个走出会议室:一般来说都是美利坚才会迫不及待地第一个冲出去,回过头对还在会议室里的他或者王耀进行一些幼稚的嘲讽。然而这一次他故意地先踏出门去,阿尔弗雷德却并不对这种类似于挑衅的行为进行追究。文件上的订书针大概是没有压好,凸起来的尖棱不知道什么时候划破了他的左手食指。伊万·布拉金斯基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让水流冲刷着那道怎么也不肯止住流血的伤口,而在走廊上阿尔弗雷德拉着柯克兰与波诺弗瓦,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一样蛮横地要求他们陪自己度过平安夜还有圣诞节,在床头的长袜子里与圣诞树下塞满礼物,再让他惊喜地拆开。柯克兰听起来非常不情愿,一路上都在嘲讽阿尔弗雷德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一样,然而谁都知道他并非不情愿——反而是乐意至极。

 

他不想听得那么清楚。然而事实就是即便他把水流开到最大,手上的伤口已经被冲洗得发白鼓胀,像是一只闭合的、丑陋地外凸着的眼睛,那些快乐的声调与词句仍旧还是强硬地钻进他的耳朵,让鼓膜振动起来把信息传递到大脑。水还在继续流动,伊万不再盯着自己的手,转而把目光移向盥洗台前的镜子。或许等到十二月的时候,他可以送给自己一条新围巾,换掉脖子上这条不知道多久之前两个姐妹送给他的旧围巾。

 

王耀伸手关掉了他面前的水龙头。中国人指指他的手,对他展示自己刚刚从工作人员那里要来的创可贴。伊万沉默着,试图低头寻找他的目光,却被王耀躲过。不,那不能称之为躲避,王耀坦荡地抬头与他对视,目光却并不落在他紫色的眼睛里。水龙头没有关紧,他们都听见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落在白色陶瓷的洗手池池壁上,然而他们仍然盯着彼此的眼睛,直到伊万先移开目光,再次关上了水龙头,接过那枚在他手中显得十分娇小的创可贴。

 

王耀和他单独相处的时候一般分两种情况:相对无言,或者没话找话。一来二去尴尬的次数多了,他们反而加倍默契起来,在避免不愉快会面上达成了一致。现在除了公事,王耀和伊万·布拉金斯基也能够平和地相处,并且谈论一些稍微涉及到敏感问题的话题。至少算是朋友吧!王耀坦然地回应说,至少我们现在有很多要合作的地方,中国是俄罗斯很好的合作伙伴。伊万赞同他所说的,配合着在镜头前面理所当然地微笑起来,握住对方的手向电信号的另一边宣告:看,我们是多么亲密的合作伙伴!或许太平洋另一边的阿尔弗雷德会大为光火,然后对他们两个进行各种方式的制裁,然而王耀不怎么在乎,这个答案伊万最早并非从他的行动中得出,而是先在他风平浪静的黑色眼睛里读出来。上一次来到联合国总部大楼参加例会时他们两个又一次坐在相邻的位置上,他们与剩下三个人的距离稍稍比互相之间多出一点点,不仔细眯起眼睛观察就会忽略的一点点。其他人说话时王耀蹙着眉头,拿他的蓝色钢笔在带来的黑色人造革封皮的本子上划来划去,很快浪费完忘记补充的最后一点墨水。他把自己的一次性签字笔给王耀,看见中国人笔记本纸页上印着的浅浅横线间画满乱七八糟的图案,他只瞥见一个涂了一半颜色的,带有两个对称凹陷的椭圆形图案。

 

“你画的是什么?”他在倒数第二个踏出会议室时还是忍不住回头问王耀。王耀钻在桌子下面寻找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签字笔笔帽,上半身被墨绿色的桌布盖住了一大半,只留下一个鼓鼓的形状。“啊?”中国人揭开桌布探出头,疑惑地反问:“你刚刚说什么?”

 

他们两个说的都是英语,带口音的英语。在两国本土之外的地方他们会面,都会选择说英语,而不是一个说“你好”另一个回答“Привет”。王耀的英文水平其实真的不怎么样,但这不妨碍他即使意识到自己的话语病百出也毫无阻碍地继续说下去。柯克兰抱怨他们几个是在“亵渎这门语言”,不过话中的矛头显而易见地更多指向阿尔弗雷德与弗朗西斯。英国人半开玩笑地对伊万说,为什么当你说英语时王耀总是能听清?至少我理解你的口音还需要一点反应时间。伊万对英国人指出的问题非常愉快,大概因为王耀总是能明白他在说什么。或许并不是“总是”,但至少是“大多数”。

 

王耀找到了笔帽,满意地扣好,把那支签字笔插在黑色人造革封面的笔记本侧脊上。另外三个人早就走远了,工作人员在他们彻底离开前不会贸然打扰。王耀四处看了看,最终慢吞吞地走过来和他并肩出门去,听伊万结结巴巴地重复一遍那个问题。啊,我不喜欢听他们说话,反正没什么重要的事,王耀略微加快了脚步,走在他右前方一小步的距离(大概是中国人的“一小步”而非伊万的,俄罗斯人步子一向很大)。这个动作让他们两个的肩膀微妙地错开,伊万得以打量中国人留给他的侧脸,一缕头发从他的耳边垂下来,很细的一缕黑发。王耀的头发不像另外几个东亚国家一样倔强地遵从地心引力,也不会像伊万一样细密柔软地打起卷来。或许王耀前一天睡觉时忘记解开他的辫子,而今早起床时又太过匆忙而漏梳了这小小的一缕。然而这只是伊万的猜想,王耀没有停下他的脚步,也没有回头,而是淡淡地说,你说的是我画的画吗?因为会议很无聊我画了很多,不清楚你指的是什么图案。

 

哦,他只好干巴巴地回答,下一次记得给钢笔补充墨水。

 

王耀等待他把伤口处理好。“去找个地方吃东西吗?”他并不直视伊万,而是向着洗手间的门外偏过了头。一个意料之外同时也是情理之外的邀请,王耀不过圣诞节,即使过也应该回中国去陪他的弟弟妹妹们,而不是留在纽约——这里的物价水平还挺高的,也并不符合王耀的口味。但是为什么不答应?他们现在与很大概率的未来都是亲密合作伙伴,至少在伊万这里没有人会比他更亲密——不仅是公事层面上,也是个人的情感,即使他们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好说,一起在纽约散散步,玩一玩也不错。

 

十二月的纽约街道上并不干净,当然,其他时候也差不多,至少达不到王耀对于城市街道整洁程度的要求。没有及时清理的积雪混杂着被下水口热气融化的冰水,被车胎与鞋底碾成脏污的薄冰。伊万·布拉金斯基和王耀走在人行道上,王耀在右侧,伊万在左侧。走出联合国总部大楼时王耀先一步走在靠外的一侧,伊万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要他到里面去,自己走在中国人身前一小步,挡住了一部分冷风。去吃晚餐?然后回酒店?然而他们两个沿着路走出去十分钟,王耀却没有为任何一家路过的餐馆而驻足。

 

“我们打车吧。”在尴尬的沉默里,王耀先开口说,同时把手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来。明明他穿的不少,在伊万看来羽绒服帽子边上的一圈绒毛都几乎把他的脸淹没了,王耀看起来仍旧感觉冷。两个人依然不尴不尬地隔开一步的距离,等待着一辆可能路过的出租车。王耀把口罩拉得太靠上了,伊万只能看见他的眼睛,还有暖黄色的路灯灯光下被染成金棕色的眼睫毛。半个小时后王耀还是没等到一辆肯载客的出租车,伊万只好尝试着打开uber叫了一辆私家车,替他做决定一起去时代广场。车主是个大概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把车内暖气开得很足,让手机屏幕上都结了一层白雾。

 

我有必要和他解释一下吗?伊万想,随即又负气起来,王耀莫名其妙地邀请他反而一言不发,难道这就是他想要的独处,两个人在十二月的纽约街头挨冻?他把目光移向王耀,中国人正贴在结了白雾的车窗玻璃上认真地涂画,并没有注意他纠结的目光。一个带有上下两个凹陷的椭圆形,从上面伸出一根线段——到底是什么?伊万索性不再试图与他搭话,干脆转头在自己那一侧的车窗玻璃上尝试涂出一幅风景画来。或许再画几个小人,他忍不住在口罩下面微笑起来,顺手在随手画成的小房子前面涂了一个小小的火柴人,并给它加了一条马尾辫。

 

“到了。”司机咕哝着,在路边停下车。伊万在口袋里翻找,试图找出足够数额的现金付钱。二十美元,先生,回家过圣诞节去吧,他想这么说,然而司机看起来并不想和他搭话,他只好打开车门准备下车。王耀拽了拽他的袖子。

 

“从这边下,”王耀说,“从那边下靠着路,不安全。”他说的是中文。司机好像惊诧地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大概在平安夜出门凑热闹的亚裔面孔很少见,典型的俄罗斯面孔也很少见,加起来自然是双倍的巧合——但是也没有到令人非常惊诧的地步,毕竟自由与开放是自诩为灯塔的琼斯一向最喜爱的口号。伊万并不关心这个,只是顺着他说的做,从打开的那一侧车门钻了出去,和王耀一起站在马路边的人行地砖上。他们两个站在原地,面前的马路灯火通明,人群拥挤着向他们背后走去。

 

据说平安夜只有勤勉的中国人选择让中餐馆继续营业,不过现在看来这纯属谣传,至少也不是现在会发生的景象。百货商店的橱窗灯火通明,王耀站在他身边,微微低着头打量里面摆放的商品。或许王耀的意思是他们可以谈一谈,毕竟整数总是有意义的,尤其对于王耀来说。如果是一百的倍数他会更喜欢,不过伊万觉得自己可能没有耐心等待王耀对他说“今天是前苏联解体一百周年,万尼亚,我们谈一谈吧”。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第一,王耀不会在他面前直截了当地提到解体,感谢他的体贴;第二,王耀现在不会叫他的昵称,如果不会被媒体和官员们捕风捉影,可能王耀会公事公办地称呼他为“布拉金斯基先生”。哦,还有第三:要王耀来首先提出这个问题,大概比让他自愿挨一枪更难吧。

 

很奇怪,在所有的小说、戏剧或者电影,乃至于那些真实发生过的故事里,提到关于“遗忘”或者“原谅”这种词,很多时候的结局是让时间磨平一切。现在,伊万·布拉金斯基有些理解这个说法了:就像是一个小孩尝到一块奶油蛋糕,即使它的味道再惊艳再无可替代,时间最终会让他或者她忘记蛋糕具体的滋味,只能够在提到时冠之以“我所尝到过的最美味的蛋糕”这样苍白而空洞的名义。再或者更加不幸,这块蛋糕并没有他认为的那样美味,它只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流水线生产的奶油蛋糕。

 

“伊万,”王耀回过头来,指着橱柜让他看里面的东西,“看这个!”他很少在私人时间里违逆王耀的意愿,因此顺从地任由王耀抓住围巾的下摆拉着他低下头去看那个装饰满彩色塑料饰品与仿真鲜花的橱窗。玻璃面上倒映出王耀隐隐约约的轮廓,他悄悄地用余光打量,那些过于明亮的人造光源让王耀露出的小半张脸显得更加年轻起来。

 

那是一个伊万·布拉金斯基所陌生的王耀。

 

一九二一年的十二月王耀与伊万·布拉金斯基第一次见面。共产国际的代表来到桂林与孙文会面商谈,王耀作为中华民国代表跟随这位七个月前刚刚被任命的大总统。笔名叫做马林的印尼共产党的荷兰代表在前一年于莫斯科举行的第二次共产国际大会上当选为一位头衔很长以致被王耀刻意忘记的书记,六月时就已经来到了上海,主持过了一次中国共产党的会议。与这位马林同志一起前来的还有另一位同志,上司对王耀说,那位同志则是您要负责的了。于是中华民国不置可否地点头,走出办公室去与共产国际派出的那位刚刚被承认的新生政体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意识体,伊万·布拉金斯基会面。桂林是一个温暖而湿润的地方,即使是在十二月比起西伯利亚或者乌拉尔也温暖得多。水面没有完全结冰,岸边长满枯黄的茂密的芦苇,向深处走还会有被惊飞的筑了巢的水鸟。王耀站在小木船的船头上,努力地划动船桨试图让它退出眼前的一片淤泥,伊万就站在岸上看着他,河面上刚刚冻起来的冰层表面并不平整而是布满坑洞,连带王耀倒映在上面的影子也是模糊而扭曲的。他清楚地记得这个下午他对王耀说的第一句话:

 

“你好!”

 

伊万花了点工夫学会说中文,学会阅读与书写则用了更长的时间。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掌握王耀这里过于多样的方言,每每让中国人利用这一点蒙骗的小伎俩得逞。不过王耀当时并没有回答他的问好,隔着模糊而朦胧的冰面,中国人好像偏过头对他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划自己的船。晚上伊万被招待参加宴席,按照传统坐在圆桌最上面的位置。王耀与他正坐相对,举起酒杯对他笑着介绍,我叫王耀,很高兴见到你。然后第二天他们就混到一起去了,像两个被长辈介绍在一起玩也恰好脾气相投的小孩。

 

无论是伊万亲爱的弗拉基米尔还是约瑟夫同志都对这一次与民国政府目前的会谈并不是很满意,对另外一个军阀也一样。王耀已经离开了北京的民国政府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伊万在十二月底回国之后得到消息说,然而他莫名其妙坚信王耀必然会选择与他站在一起。一九二三年他终于在莫斯科收到电报,民国政府公开发表《孙文越飞联合宣言》,正式与现在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合作。在电报的末尾,另外印有一句:中华民国国家代表王耀向您问候。

 

王耀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往外走。时代广场的观光者实在太多太密了,王耀脸上的表情简直像是要窒息,恨不得让口罩长在自己脸上。伊万借助身高优势拉着他挤出人群,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王耀让他等一会,自己跑去试图和长着亚洲面孔的小吃车老板用中文交流,然后拎着满满一个袋子跑回来。为了迎合节日的庆祝,甜甜圈也被用巧克力酱装饰成红色与白色,可能不会好吃但至少一定看起来还不错。王耀和伊万一起靠着路灯杆,在纸袋子里面挑挑拣拣。

 

“太甜了,”王耀把咬了一口的甜甜圈扔回袋子里,转头和伊万轻飘飘地抱怨说,“还有,怎么美国人什么甜东西都爱往上面撒五颜六色的碎糖末?看着就不想吃了。”

 

伊万干巴巴地回答说:“你可以试试那个面包结,咸的。这个别浪费,我可以解决。”

 

王耀头一回到伊万那里去是一九二五年,又是十二月,从上海坐客轮先到港口再换乘。与他同船的有好几位学生,都是要去莫斯科中山大学念书。学生们都当王耀也是来留学的,拥着他一同去办手续,坐在办理处的却是苏维埃本人。伊万把登记薄竖起来假装翻阅,借着遮挡悄悄对王耀做口型:你好!很高兴见到你!王耀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好不容易压下去,也压低了声音回答他说:Привет, товарищ!他并不是很标准的口音让伊万愣住了,随后把登记薄盖在脸上闷闷地笑,露出一边红透了的脸颊和耳朵。等到学生们都安排好了,他们一块拉着手跑出学校去。我学会说俄语了,王耀忍不住很骄傲地对伊万说,现在,我也可以学着读你们的书了。

 

那你也教我说中国话好不好?伊万拽着他向前跑去,我可以教你读和写,亲爱的——王耀同志!然后伊万拉着他去街上的小餐馆吃东西,面包,土豆泥,很大一碗的红菜汤和蔬菜炖肉。我觉得我吃不下一半!王耀慌张起来就容易把俄语说的磕磕绊绊,伊万让他放心:但是我可以解决剩下的那些!两个人吃完东西又一起去散步,伊万突然想起来,问对方说:你打算去中山大学吗?或许,你可以住在我那儿——不不不,我没有别的意思,可能这样更方便我和你一起学习知识。

 

当然是来读书的——王耀存心逗他,拉长了调子说,当然要去住学生宿舍了!布拉金斯基政委不怎么愿意听见这个答案,却仍然不肯放开中国情人的手让对方跑掉,拽着王耀老不高兴地站在原地。过了很一会,他忍不住问道,那我怎么找你玩?王耀大笑起来,当然是我去找你,万尼亚——还有休息日呢!不带我去你的屋子看一看吗?

 

王耀愣了愣,好像突然不知道手改往哪里放似的,依然保持着靠在路灯杆上的姿势。伊万索性拿过纸袋,把一个碱水面包结递到他手上,自己找出王耀咬了一口又嫌弃的甜甜圈接着啃。他们两个并排站着,前面越过层层人群的地方就是广场中央那棵发光的圣诞树。伊万看了看手机,正好是十一点钟。在这儿待着固然没有什么好玩的,但无论是回酒店睡觉,还是找个红眼航班回莫斯科去都没有什么意思,至少现在王耀也和他一起在这儿吃甜甜圈打发时间。

 

“王耀,”伊万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把包装纸扔进提着的袋子里,“你回酒店吗?”

 

“你想回去就一块,回去也没意思。”王耀也跟着他把包装纸扔进去,“我看旅游攻略都说今天晚上有活动都在别的地方,你拉着我来时代广场看什么?”

 

伊万不正面回答他。“圣诞特别演出七点开始,现在赶去也来不及。我们又不过圣诞节。”在王耀开口之前他抢先补充道:“俄罗斯人是东正教徒,圣诞节是俄罗斯历法的十二月二十五日,不是公历的十二月二十五日。”

 

王耀不说话了。他们站在路灯杆前面抬头能看见水晶球,往前又能看见圣诞树,倒也是个不错的位置,如果是公历新年这儿可能更热闹,会有水晶球点亮仪式和烟花表演。伊万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摁亮屏幕看了一眼:十一点三十八分。哦,这是纽约时间,出发前他特意记得调整的。

 

他轻轻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中国人,王耀手揣在袖子里只露出一半,抖抖索索却顽强地不知道给谁发信息。“王耀,”伊万转过脸来对着他,“现在快到十二点了。”

 

“嗯,快了。”王耀把手机揣回兜里,也转过脸来对着他看,“二十四号就快过完了,莫斯科都已经过完了。”他突然笑出来,伸出手和伊万牵在一起,“你要是想等明天那个时候,我更不知道跟你说什么了——其实我现在也不大敢说。”他踮起脚尖搭住伊万的肩膀。“万尼亚,”他感到自己的声带像是某种生锈的零器件,艰涩地转动起来,于是他再次重复道,“万尼亚。”王耀终于感到自己放松下来。伊万静静地注视着王耀的黑眼睛,而这一次他没有选择避开。

 

二一年,一九二一年的十二月也就是一百年前,王耀和伊万·布拉金斯基在桂林第一次见面。月底的时候他们两个一起出门散步,碰上几个留过洋的年轻人互相祝圣诞节快乐,于是伊万问他,你想要圣诞礼物吗?当时的王耀并不清楚圣诞节是什么。两个人还远没有到语言相通的地步,伊万只能比划着为他解释,于是他认真地抓住这位同志的手臂问,是不是你也过这个节日?过这个节日是不是应该准备礼物?你喜欢什么?伊万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哭笑不得,王耀却是一脸认真,他只好解释说:不,布尔什维克党员现在不过圣诞节了,而且俄罗斯的圣诞节和别的国家不一样,我们一般不用公历的,大多数时候是俄罗斯历法。没有等到俄罗斯历法里那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伊万就离开了,随即王耀告别了孙文动身到上海去,没有再次回到中华民国政府的那一边。四年后同样是十二月,王耀辗转来到莫斯科,在沃尔洪卡大街14-16号用故去民国总统名字命名的合作国立大学真正地接受现代教育。再往后是四九年,王耀跟随他新生身份的领导者乘坐从北京西直门火车站出发的专列前往莫斯科,十二月六日出发直到二十六日才抵达。伊万·布拉金斯基在车站迎接来访的使团,在人群中对着他秘密的情人,同志与学生挥手。六个小时后他们坐在克里姆林宫里,上司与随员们在隔壁会议室里的长桌前举行商谈,布拉金斯基政委打开笔记本假装翻阅,偷偷在纸上涂一个带有对称凹陷的椭圆,上面加一条线段。他把笔记本递给王耀看,要对方猜自己画的是什么。王耀苦恼地说,我不会画这些,也猜不到你到底画了什么。于是伊万抓着他的手一起胡乱涂画,最后告诉他:那是一个苹果。王耀气恼地在剩下的空白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苹果,然后第二天他们就都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提前的圣诞礼物,王耀说,这次轮到你猜了。也或许,这是一个迟到的圣诞礼物,你也可以再要另一个补偿。是什么都没关系,伊万回答,别让我一直猜到明天,我得回莫斯科——邮费可又是一笔钱。王耀眨眨眼睛,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一个苹果放在他手心:吃了平安果平平安安——要在十二点之前吃完才管用。

 

伊万对着他伸出另一只手。王耀想了想,又从另外一边的口袋里拿了一个苹果给他。俄罗斯人把这一个又塞回他手里,两个人一块倚着路灯杆咬苹果,周围的人向广场中央涌去,一齐大声倒数着:“十、九、八、七——”

 

“因为我们都是足够聪明的人。”在沸腾的喧闹声里王耀举起啃完的苹果核晃了一下,伊万学着他的样子,两枚果核像酒杯一样碰在一起又分开,被王耀一起扔进盛满垃圾的纸袋子,“那就提前祝我的朋友伊万·布拉金斯基,圣诞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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